莫凝

8月19日 再赴恩师之约


再度从容相聚的时节,竟到了立秋后。


对于这样的会面节奏,我早有预料。工作上的身不由己,导致自己始终处于变卦和爽约的尴尬之境,幸而老师接了一个跨省项目,遇到一个忙碌的期末,接着拥有不太完整的暑假,才让我拖沓的赴约显得不那么敷衍。


这次的赴约地点是老师钦定的,在他家。


老师家离我家很近。这几日的风不小,风里已含着些秋日独有的沁凉爽意,我可以一路上小心躲着被风吹得东撩西摇的柳枝,也可以用指尖一排排地掠过矮灌丛边野风信子的悬铃,或者路过人行道上的小破摊子,挑拣一些卖家自己院儿种的黄瓜、茄子、豆角顺便带去送给老师,谁家里不做个排骨炖豆角、茄子呀。


我家离老师家真的很近。这一路可以同时干的事多了去了,我想得可美了呢。


但就是这么近。我迟到了。准确的说,我们原本约好下午2点在小区东门见,老师来接我进院,但是自负如我始终相信自己的时间感非一般人所及,13:55分我悠悠搭搭地倚在东门保安岗前,刷着白老师最新提问箱下满屏的“妈妈妈妈”一顿哈哈哈,这一个傻乐时钟便走到了14:05分,周围别说人连只鸟都没有,预感不妙,近水楼台问保安:“这xxxx小区有几个东门?”保安斜了个眼神:“三个。”


当时内心:握一株草。


只好硬着头皮打开绿色对话框发语音,“老师,那个…我到紧挨着xxx路口的东门了…离您家近的东门是正东门还是东南门……”(老师已经把家门楼栋单元号都发给我了),语音刚“嗖”地飞出去,就看到老师穿着一身休闲装笑容可掬地走来了,我也赶忙回应招呼。太好了,老师好像不甚在意迟到这样的事。


就这样一路相安无事地闲聊,很快来到老师家里。


家里的空调已经早早开启,温度十分适中,入眼即见到一位睿智、恬静修剪着披肩短发的女子,我想这位就是传说中老师的爱人了吧!早些年在校时,就听说老师和灵魂伴侣的恋爱史也曾轰动学校,老师的爱人小老师四岁,当年追随着师兄的访学脚步两人一同在塞纳河畔留下过诗与远方的痕迹,后来老师先行一步回校任教,他的爱人留学期间学术成果优异原本都可以留居国外,又毅然决然地回到同一所学校、不同院系选择当个教书匠,并与老师成婚。因为事前知道老师和爱人的往事,也知道老师爱人的姓氏,我绽着笑容、欠身正准备张口向老师的爱人喊一声最标准的“w老师好!”时,没想到老师温和地先行介绍:“这位是你师母,你看她正在赶一篇会议论文,今晚就要交稿。”然后转头向女子介绍我。


内心触动,自然马上改口:“师母您好。我是xx。久仰您大名!”


第一次家中见面,难免客套与寒暄。好在师母十分和善,很抱歉地说自己也是迫于截稿日的压力,不能陪我们聊,于是捧着笔记本把客厅大大方方让给我们就进里屋了。


客厅里的大茶几上,摆着不少有趣的东西,有小串珠、香插、茶杯茶具、还有一些好玩的木头摆件和木质收纳锦盒,离我最近的是一盘新鲜的黄桃和梨子,最远处叠放着一摞书,视力不好的我其实很想仔细瞧瞧书名,却又怕正听着老师说采买黄桃背后故事的时候不专心被老师认为不礼貌,于是作罢,回应着老师的话题的同时,视线又被右手边一本白色乐谱本吸引了。


可能是早就看出我东张西望的好奇之心,老师开门见山道:“这是我最近常练习的谱子,不如我们直接开始?”


对了,差点忘了,老师今天约我来家里做客的最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老师家的宝贝不方便携带,我又渴慕已久,多次在之前数月中表达过想要一睹真容的意愿,于是这才有了今日赴约的主题——看琴。


想当年,老师古典吉他弹得好这一事,都是被学院里的院长、同系里其他任课老师在课堂上间歇性插播的谈资,仿佛引经据典过程中不经意抖落的一桩轶事,构成了奇谈、传说中的点睛之笔,课堂的湖面就这样漾开涟漪,原本昏昏欲睡的大脑便这般突然地被唤醒。有的老师这样说,“古典吉他在你们T老师手下,是洪水他能让它得到宣泄,是猛兽他也能让它得到安抚”,有的老师直接说,“你们T老师的古典吉他纯属于无师自通,他总说他谈的不专业,但是你能听到灵魂回响的声音,这就够了。”


早在微信没被老师拉黑之前,穿插在学术交流之余,老师就偶尔会给我发他录下来的最新曲子,那时候的我总是陷入所谓事业的浪潮而狂妄目空一切,忽略了音乐和艺术本身的美好,很少给予回应,逐渐的老师就不发demo了,交流也停止了。


今年重新捡起这段师生关系,自然是倍加珍惜,于是就有了上下班路上的独家曲库。得益于老师的“发曲刺激”,我的回应不满足于文字性的回复,逐渐的,我也重新捡起车尔尼740,也是为了能更好地弹奏心怡的钢琴曲,从而好好回答老师的鼓励“等你练好某某或者某某某也发我听。”


老师弹奏的《Libertango》是所有曲子中我最喜爱的,甚至在第一次听到改编的如此完美的古典吉他曲子时,我萌生了也想要学古典吉他的冲动,当然我把这个心(ya)愿(li)传导给了有着弦乐器演奏经验的我爱人身上,没有什么然后,他以“今年没空”生生粉碎了我的企图。


《Libertango》最广为人知的演绎版本是马友友用大提琴演绎的,很多影视作品中也有它的身影,但它的作曲家更应该被记住,它是Ástor Piazzolla完整学习了古典作曲技法之后,于1974年问世的西方古典音乐、爵士乐与探戈音乐结合体之乐曲,时至今日,无论是阿卡贝拉清唱、还是大提琴、还是舞台剧,每一类和《Libertango》相关的艺术我都愿称之为神作。


于是,当我翻到标记着《Libertango》标题的曲子中,浑身血液简直都燥热了。高尔基有句话“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没错,那时那刻,我就是那个最饿的人!我甚至是这样向老师发出我委婉而动听的演奏请求的——


“老师,我太馋这支曲子了……我今天能听现场版吗?您多久没练啦?没关系先听一段!”(老师有一回给我发过一版未练熟版本,我确实觉得已经很好听了,但是求人满足时这么个祈使句…嗯我知道我有点挑衅,但是本性顽皮,知错不改)


老师到底弹了,虽然确实有磕绊的地方,但是在我这个外行听来已经很美好、很知足了。


而老师弹奏Libertango用的琴恰好是西班牙制琴家族Hasz Ramires 现世传人的手作,这位大工匠一年只做一把琴,且用到的红松面板、巴西玫瑰木侧背板木料,都是制琴师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收集、自然风干了20多年后传承下来的,他们严谨苛刻地把守着每一个制琴环节,让这把琴低频饱满深邃,高频清澈明亮,旋钮上的黑云母贝泛着典雅而克制的星辉。老师允许我抱了一会琴,也教我试着拨弦感受,尼龙弦反馈到指尖的振动是那么及时和友好,仿佛你们在一起已经磨合了很久,它便知道你想要的力度、音色会是什么。这也太神奇了,太让人上头了!


而这只是老师家收藏的数位世界顶级名匠亲手打造的其中一把吉他。


太神奇了,老师家就像个小型私人收藏馆,藏书也不少,而在交流中经我仔细观察和斗胆探问,师母对香料和香器也颇有研究,这也是我近来较感兴趣的生活小情趣,不得不承认,趣味和欢喜,能抵一切距离。


而这趣味和欢喜中在我个人而言最浓烈的,恰好有音乐的位置。我记得老师曾言:“音乐是通神的语言,它应该是生命中应有的部分。不是说一定非得达到演奏级或者什么家族传承,我们不需要背负使命一类的东西,但如果可以,于你而言,你应该坚持这份兴趣。”


那天,老师还说,这些世界顶尖的制琴师除了能造就一把好琴,流芳百世,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着明确的方向和通达的心性,忘了是哪位制琴师了,老师介绍他的目标是“Let the wood speak”,相比于我们认识的一些所谓匠人渴望成名、希冀多金的追求,这样的陈言,真的很令人钦佩和尊敬。


不自觉间,我走着并蹲到一字排开的古典吉他旁边,大概是有些出神了。


余光中,感觉老师小心翼翼地从琴盒中捧出Paul Ficher,兴之所至弹起了《Etudes Simples VI》,时空斗转星移,森林里的薄暮,青苔上的露水和被晨曦之光划成两瓣的湖面一一得以渗入肺腑,老师坐在沙发高处,而我恰好,恰好的,就恰好地蹲在地下还未来得及起身,这些吉光片羽从天而降,冥鸿雾豹般将我牢牢摁于地面,心下叹息,这不是宿命又是什么。


索性屏息。


叠手挺身。


而后跪坐。


遥远记忆里的一段话,模糊着语词向我走来,“生命蜕去重重雨雪的覆盖,大地涌出它从不枯竭的那股活力。人们的心头流淌过无尽的渴望,无声的允诺,说不清的欲望。” 让我嗓子有些哽咽,眼睛也被什么迷住,这一天,我想,我应该是听到了天使发出的号角。


不敢沉沦太久,也怕过多的感性终究会增添烦扰。延音收尾之际,我恢复“皮态”,除了真心恭维一句“老师弹得真的太好了,我得恢复练习多久才能达到您这样的演奏状态啊”,好似没话找话地又加了句,“太羡慕您现在的学生了,您技艺精进了这么多,吉他也更加得心应手,您是不是也像当时上课时给我们弹奏那样,也让师弟师妹们能欣赏到您现在的高阶作品啦?”


老师浅笑,随性拨弦弹着几个泛音,一种平淡的语调传来。“后来我没再给学生弹过吉他了。现在的学生们,应该都不知道我会弹吉他。”


老师的神态和语气再轻松不过,可是我却看到雨过天晴的苍穹背后,原本一望无际的晶莹被涤荡出了碎片。


“抗YI三年,改变了很多大学校园内的教育场景,制造了#¥%&……师生之间的交流的确不像你们那个时候那样直接、纯粹和尽兴了。我们都被……或多或少地改变了。”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都很复杂。一旦言说起来,便是《大河之恋》里那涛涛的流水声。


  

Every moment is a window on all time. 

   

每个瞬间都是一个窗口。我将敬畏、接纳并铭记,这些瞬间。





细节PS: 


临别时本着礼尚往来的公序良俗,我向老师发出了“再见面时,该是请老师到我家里做客”的诚挚邀请。老师点头,顺嘴就安排了一项自愿型音乐“作业”,说是也想听我弹奏。卧槽这俨然家访的节奏?不怕不怕,我觉得应该不难,何况我没练好又不会主动去邀请老师我又不傻…然后就听更顺嘴的一句话飘来:“去你家里好,你也不至于迟到了。”


我表面:哈哈,对对。

  

我内心:……要死了。





*为防止对号入座,个别制琴师的名字和作品做了人为调改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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