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凝

2月4日立春奔赴恩师之约

不知道多年以后,会不会有一刻不经意地觉起,今日算是值得铭刻的浪子回头。


今日中午,与孺慕十四年的老师终于聚餐成行。


这件事本身,可能便值得热泪盈眶一场。


天知道这场赴约我在内心预演过几场,绸缪了几回。只有天知道。


说来,这顿饭是兔年除夕时加回老师微信后铺垫的(暂时不去多想为什么被老师拉黑这件事),又在开工大吉第一天定下的日子,老师的原话本是“待天光好些,从容相聚”,但是我的心情属实是一刻也等不了。


毕业后疲于奔波,忙忙碌碌近七载,又逢大疫三年,遥想八年前我坐着出租车偶遇老师在十字路口驻足,激动下向等候之人振臂高呼“T老师好!”这才有了后来对老师私人领域的短暂了解。


本科时期老师虽是我辅修课的任教老师,但却是对我学术方法论之引导、世界观察格局之启发以及问题意识之培养影响最为深远的恩师。不曾想,他竟和我住在同一个区域,仅相邻一条街道。大概凭借着曾经与老师多次交流留下的略好印象,车窗外的老师答应了我的仓促邀约“太巧了!既然住得这样近,那等哪日您不忙时约您出来一聚啊!”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闪烁,我坐的出租车向左,老师向前,从此未见便是八年。


本科时期,估计我勉强还能担得起“学霸”之评,至少在多个专业课领域展现出跨学科研究的潜力和沉潜质性研究的耐力,就像过年时在长辈们面前讨巧卖乖的孩子,看似纯良实则目的性极强。


面对T老师时则不一样,这是我唯一一位在他面前不敢糊弄的老师。嗯,说句不该说的,我敢糊弄本科、硕士时期的导师们,我都不敢糊弄他。当时的心境的确也是奇怪的微妙,可能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磁场,也可能是年少轻狂的我少有真正仰慕的学者,他是极少的那个罢,当然更大一种可能大概是,老师知识渊博、审思深刻、涉猎颇广,无论是体现我态度表露我才华还是彰显我能力的问题,举凡抛在他面前,大抵仍只能证明我的“无知所以无畏”,但老师向来包容心极强,在肯定我的思辨勇气时,要么会拆解我的问题结构,要么会谨慎地给出他对该问题的释义、意义、阅读方法、研究路径等观点,或者列出历史上诸多流派学者关于此问题的思考历程顺便再引出一堆书名很长的部头让我自己去找答案,我经常在提出问题后沾沾自喜,但在听到答案后倒吸凉气,我发誓年轻时的我应该是很认真地在听、在记了,无奈知识储备有限,老师的答案总是“不明觉厉”,如果我记得勤奋,沿着他给的线索看几本书再去回味他的答案,很多哲思便昭然若揭。但是那时候的我,大部分时候还是满足于“我今天又提了一个好问题呢,老师解答了十分钟呢”这种极度肤浅的“学术”交流,一旦我没藏住这份得意,T老师总是带着宽和的笑意,眼神又有些看学术辣鸡一样的包容之意,对我即将张口的行径,依然是鼓励为主,但偶尔流露的摇头和微笑,更令我觉得不安,开口的每一个字词皆能烫嘴,最不济引得他来一句“建议你多读一读某某的某某某……”或“某某某的书还是可以读透一些……”

  

这样不经意的话,滑入耳道还是会令早练就厚脸皮的我面露赤色。其他老师怎么就不这样呢!想想,简直是离大谱的很。


迟来的聚餐,在年中时我竟然还妄想凭借着“优秀的习惯”能临时抱抱佛脚,我真的!居然!痴心妄想!


老师是什么人文学科素养,我是什么德性,自从硕士毕业一头栽进某(想当年)掘金(哭当下)挖坟的领域,再到飘飘然从中层混到高管,每日忙于KPI、指标、经营、钻营的我都已经八年没正经读过理论书籍了,这次聚餐说什么?说我的血泪奋斗史吗?老师允许重新加回我,肯抽出宝贵时间答应我的约饭,难道是期待着一场相对无言吗?


我是不是应该欣慰一下,聚餐之前这七日,我居然利用了上下班路上的60分钟时间,听起了B站上的西方哲学史(这是老师学术涉猎的必然学科,但不是老师和我的专业课方向),MD我居然真的觉得区区420分钟可以让我混过这顿饭!


果然第七日,周五的晚高峰,我彻底躺平了。虽然我早已不走学术路线了,可是这种积累这种态度,还是让我很汗颜。虽然我对世界的思考不曾停下,但是我确实离最初我对自己要求的思考深度、理论积累渐行渐远了,与其要“装”,不如彻底把自己的真实暴露出来,无论结果如何惨烈,我也知道老师不会骂、不会嫌弃、不会在意、不会生气、不会嗤笑、不会打……


总之,我觉得老师应该对我的“堕落”不会有什么反应。这不就是现实中大学中的师生关系嘛,何况我们还不是导师生的关系,最多是过路师生中相互“有”记忆的那种,小圈文中的各种名场景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现实中我也不会期待,因为我还没找到除了个人欲望偏好以外的理性可以解释通它的意义和道理)该怎么聊就怎么聊吧,就当天上的老师在和土里的渣渣弹弹琴,然后土里的渣渣把老师说的话多揣摩揣摩就可以重新获得向上生长的力量,然后不要再多打扰到老师在学术的道路上飞升就好。嗯,我确实一直抱着这份虔诚的低姿态。


不然呢?还能怎样?


今天中午,老师到了。比我预想中晚来10分钟,以至于我正埋头敲的字“老师我到了,不着急您慢来!”正准备发出去,抬头时便看到他在门口茫然地逡巡各桌。


我立刻起身、肃立,高喊“T老师!”,也的确做出45度鞠躬引师者入席的自然之举。一如八年前振臂,心脏亦是忍不住的激动加之颤抖。


老师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居然皱纹眼袋都没有新增,面色白皙红润,英伦神韵更加十足。我再次感慨象牙塔真是个养人的好去处。


两个人,我点了五道菜再加两例汤,我们聊得不能说酣畅,但双方均是只顾说话来不及吃饭的状态。真的,在外多少饭局的觥筹交错也比不了这顿饭的谈吐优雅。


我简单“汇报”了我的过往阅历和感悟感慨,又对当下社会时政经济与老师交换了意见,所见略同后正当我欣喜于与老师交流尚可同频的认知时,我听到老师一句话,宛如巨响炸裂在耳畔——


你最近读过什么书?


我默默夹起一块鱼片,偏挑带刺的那口,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全身心的精力都放在如何用齿和舌挑撵出那些刺头上,埋头咀嚼的时刻,犹如寂静的春天。


等到我复抬起头时,我在老师的面庞上看到了我最不愿意回忆的神情,宽和,包容和无奈。


那个时刻,十年前看学术辣鸡和十年后看社会余孽后的眼神分明重叠,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也许老师就是抱着蹭一顿饭的心态,听听曾经教“过”点知识的“过客”讲讲故事罢了,不会再有多余的指导和评价。


这个被我悬置的问题,没有被深究,就此揭过。紧接是一番长达半小时的对话,我暂且偷懒放弃逐一记录,其中比较关键的几句,还是该揉起来记录下——


“这些年你的工作‘占据身体’过多,对你是一种耗损,挺可惜的。”


“你尚有点灵性,如果有机会,你应该走回象牙塔,让思想和现实生活保持一定距离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你现在应该注意身体的养护(他知道我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手术)不能过于拼命,不要个人英雄主义。晚上9点左右睡,别熬夜,早上自然醒,差不多6、7点也就醒了,虽然我像你们年轻时也爱玩,能理解,但是是不对的。只要你坚持这种生活习惯并定住,身体会有改观。”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当时听下来这番话的心情。


一是感谢老师,愿意多费口舌老生常谈。


二是委实克制不住自己,圈文中二病有点发作。特别是听到老师评价我的经历属于对才思的损耗时,这种“定性之词”在过往我和老师的讨教中谈不上“辞厉”已属“言重”,再结合着老师对我拒答之问的神情,这种令内心敬重之人略失所望的情形,话语越是平淡,带来的回响越是深邃,终究化为无形之鞭令人芒刺在背,在那一瞬,我仿佛受切肤之痛,承受着林书之于江河的质问,何景深之于陈轲的藤条,林远琛之于陆洋的巴掌,乃至梁成济之于靳扬的剑气和春凳。


噼里啪啦。


一样的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一样的冷汗淋漓,战战兢兢。


我知道对于老师之于我的评价,我还是差得太远太远。甚至对于老师递来的橄榄枝和打开的那扇窗(在此不展开具体说),我应该感激涕零、匍匐前进。我也应该庆幸,像我这样的学术辣鸡,在走过铜臭之路浑身已沾染资本之血、被迫背负时代原罪的人,有朝一日还能被某位学科之神点拨,为我指向列维纳斯伦理纬度形而上学去寻找关于“善”的解释路径,为我描绘一种更原生性的“存在”可能,无关学位的取得,只关于接纳一个人纯粹对于知识的予取予求。


这样一位摆在眼前、难能可贵的老师,怎舍得不追?!何况追师不用千里,只需百米!


我说,“您准备好了,可是我还没准备好。我不想混博士文凭,也不想只是以此为生。我想等我准备好的时候,我会向您……”


不敢多言,不能再往下说了。我想老师能懂,这个准备对于现在的我能投入的精力而言,可能是两年,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有生之年。


但是,从此茫茫人海,在这座第二故乡之城里,终于又有了一个除生计之外的奋斗目标和追随目标人物,让我在闲暇之余不荒废而充实,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老师已主动提及再约天光好时家中闲坐之日程,在此之前(被迫)多看书沉淀吧!萨特、海德格尔、列维纳斯、阿伦特、韦伯之流赶紧复习折腾起来,再靠破问题鬼混估计是过不了关了!


特殊时节,献上祝福,拜祝老师身体安康,立春喜悦!


谨以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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